《傘托邦》是廖偉棠紀錄雨傘運動所見所思的詩及相集。詩句與相片成為了載體,吐露出他作為參與者的思緒。詩與相片在書中混雜交錯,兩種語言互為補充,描劃著運動的兩種面貌:「相片,呈現了當下的即時反應;但將感受變成文字時,就會多了很多反思……寫詩,是一種回憶的過程,我們不可能就站在街上寫詩。你必須回憶發生的事情才能寫,甚至在回憶裡也混雜了很多東西。」若攝影機快門映下了一瞬間的事,那詩就是集合了多重瞬間、反思過程的創作。
掌握自己的語言,顛覆再顛覆
在佔領現場,物件的用途得被重新定義:本是調味料的胡椒,被警方用作震壓市民的武器。廖偉棠在這樣的基礎上,再進一步用詩延展其意義,闡釋它在這運動中所擔當的位置:「胡椒不再用來對付蘿蔔糕/而用來爆炒我們的眼球/霧噴湧而出,令城市迷路」(廖偉棠〈詠物詩〉)胡椒成了窒礙我城未來的霧,成為抗爭者的路障,令城市前景更迷濛。
「它們在現實中,已被顛覆一次;而我在詩中,再把它顛覆多一遍。」廖偉棠試著透過對事物再定義,顛覆警方的說法,使:「我覺得這就是文字的力量。你懂得玩『語言偽術』,我們也會以語言作為自己的戰鬥方式。」
用詩勾劃出地勢
《傘托邦》中的〈金鐘溪山圖〉、〈旺角行旅圖〉及〈銅鑼灣隱居圖〉,廖偉棠合稱為〈香港新山水(組詩三首)〉。 3 首詩描劃的是鬧市中的佔領場景,卻竟充滿山水畫氣息。如〈旺角行旅圖〉:「這裡的邊緣是焚斷的殘卷/這裡的缺山和剩水藐視金碧青綠/大雪落滿了彌敦道/誰在獨釣這條荒蕪英雄路?」
「當我沿著彌敦道一直走,我便發覺這很像清明上河圖!那就像一幅長卷。一直走就一直變,這裡是信和村、先達村……」廖偉棠很佩服佔領者的創意,認為他們創造出不一樣的美景:「他們就像用自己的身體,繪畫一幅新的畫。而那景色與從前的香港很不同,於是我便以古詩、古畫的意象融入其中。」
詩是很自由的語言
「長帆數點帶起幽谷/怒潮趁月色把亞皆老街凌越」(〈旺角行旅圖〉),詩句之細膩叫讀者猶如親歷其境。廖彷彿在用文字重新勾劃出佔領風景:「我想用詩的文字,去重建這個已不存在的地方。」用文字建構地境,使讀者不會遺忘道路屬於市民的難得時刻。
現實中,彌敦道沒有降大雪,而佔領時道路上亦不曾荒蕪。然而,詩中蕭瑟與荒涼之感,那難以言喻的境界,或與佔領者的心境有著微妙的和應,能帶人到更深邃的境地:「這也是縱容讀者去想像吧。詩好似在勾引你去進入它的世界,它很講究讀者自身的參與。它會調動你的想像力——而這與攝影不同。你看到相片裡是甚麼,那就是甚麼。但詩能蘊含眾多言外之音:這裡只有一行詩,但可引發你創作 10 行詩的想像。」這也是相片較難做到的:「其實相片是有局限的,有很多東西你無法拍下來。但對於詩而言,卻是沒有東西你是不能寫下來的。這就是詩相對於其他藝術,來得更自由的地方。」
在詩的世界裡,讀者有其想像自由,沒有既定的解讀方法,想像可在字裡行間盡情奔馳。這可能就像佔領區中所發生的一切吧:那種自由且互助的社群生活,不曾被佔領之前的我們所預計;但這切實地發生了的境況,開始刺激我們想像城市的可能性:我們的生活,是否可以不一樣?在主流所認同或鼓勵的生活方式以外、在一式一樣的生活以外,是否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?
詩是一種溫柔的革命
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鬥方式,對廖偉棠而言,詩大概就是他的武器。孔子有云:「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。」廖偉棠道:「我覺得群、興、怨,很有社會運動的色彩。群,是將大家集合在一起;興,是鼓動起大家的想像;怨,就是大家一同去反對一件事——在古代,怨即是諷刺、及反對在上位的壓制者。」文字的攻撃不如槍及催淚彈般直接,卻往往於字裡行間暗藏尖銳,其影響力亦不受時間限制:「詩本身具備超越一時一地的力量的。我希望數十年後,當大家都不太記得這場運動的細節時,但詩還仍能讀。」透過影響廣大人心,不用刀槍來成就革命,這就是詩的溫柔。
他認為詩就介入社會,有著很強的力量:「我們以前覺得詩是一種逃避方式,若在現實中遇到甚麼挫折,就逃到詩之中,但當然不是這樣。」廖指出,詩的寫作方式具有強烈的反抗意味:「詩的語言是很自由的,而且不用我們習慣的語言。哪些語言最保守?公文,那些政府發下來的語言——它們與詩完全相反。我認為詩就是在文字上進行革命。原來當我們解放了文字,就能解放自己的思維。」以自由的想像去對抗傳統、制式、陳舊規定,為城市未來尋找更多的可能性,就是詩人的革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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